真愛每一天(About Time, 2013, by Richard Curtis)

影史上難以得見的關於「穿越時空」題材,卻平實、恬淡的小品之作。

在日常之中,在平凡的人生中,若能擁有穿越時空的能力,會發生什麼呢?這電影用看似強烈或跳tone的設定,卻為了更強悍地確認給我們平凡或現實的固若金湯---就算是掌有切換時空的權柄,仍無可能真正調動什麼,且終究,我們將發現自己不在乎也不需要那個能力。

《真愛每一天》指出生活是一龐然錯雜的所在,一個人可能牽動、扭轉、創造與毀滅的,其實非常有限;當某人擁有穿越時空的能力,他儘管每次可以改變一件或一些事,甚且可在任一時點進行無數次穿越,可就全局而言,這些變遷並無擴散。

(我們在此類題材最熟悉的諸如邏輯佯謬或蝴蝶效應等題目,儘管理論上仍成立,但它們在紊雜、混濁的人間煙火底,只能發揮於可自成一格的微小段落,而那是如此散落和渺小,就算發生變異也可以被忽略不計)

換句話說,電影表明了「穿越時空」之作為一個非現實的項目,非關那在科學上是否可能,而是首先人們並不需要這種東西。

這是一個非常棒的洞見,用框外的大動作設定,漂亮地界定了生命的質料。

而作為電影最核心的提醒,用這種來回穿越來循循善誘人們把每日看作從未來回返的原來卻新的一日、永恆回歸的一日、再也無緣重回的最後一日……,提醒著平凡中的充滿細節與情緒,而人生既是以建構的方式向未知疊出去,卻也是繞返著每日都是他日的磚石;是以,沒有比每一日、這一日、這一刻,更值得我們珍惜且帶著深深地愛去凝視的了…...。這類的提醒,對於已經老想著這些事的觀眾而言,或並無新意,但看到它們被裝在特殊設定裡被呈現出來,仍是印象深刻的。

《真愛每一天》仍令我感動,可儘管我認同電影對於時間與現實的觀點,卻並不認為那是唯一可成立的自許。我覺得那有點太消極、太不抗拒,人也太微弱了。

我們可能對這世界改變的更多嗎?我們可能改變自己與他人的生命、將之帶到另一層次或面向嗎?我們可能牽動得更深也更多嗎?我們是否其實願意也能夠冒險、就算要揹負遺憾,也要將自己與他人帶到一個原本不成立給我們的現實段落?……在最後,我們不一定獲得肯認曾貢獻如何之影響,可在那個最後到來之前呢?我們不仍是可以每一回都相信自己正在、即將改變什麼嗎?而明天、或僅僅是眼神流轉另一落定之處,將是一件件待拆的禮物……

我仍願意,或其實根本無法不,用電影說的那種鄭重、端正、深情的眼光去用力凝視和記得每一日,那所謂每日每日再復一日的日常、的平凡、的這個現實;可同時,我卻也同樣無法不把每日看作一場可能的、隨時都會爆炸盛開的宴會,像The Great Gatsby那樣朝黑暗深淵百萬噸燦爛煙花不斷投擲過去,那樣的縱情。

兩種過日子的方式,其實是互無矛盾的對嗎?因為,這一日,每一日,都還沒開始,還沒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