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終點線(Rush, 2013, by Ron Howard)

改編自兩名F1賽車手的真人實事,一部令人難以自拔、充滿渲染力的電影。故事的主角,James Hunt縱情、衝動、明亮,像大明星一樣,走到哪裡都要改變那裡的氣流,而Niki Lauda則冷靜、低調、隨時用一把另外的尺審度、期許和把持自己,如此內斂,穿行在人群中,你甚至無法察覺這個人的存在。

許多人格特質,我們只有了無新意的稱呼,在這電影中卻以兩種截然不同的模樣展現在兩名主人翁身上:固執、堅持、熱情、信仰…..。更年輕時,我會想這是那所謂成功者的特質,但現在,我想,應該說是,走一條路,然後把它走到底,的人的特質。

一部講世界冠軍賽車手的電影,卻耐人尋味地帶離了「成功」的光環,回到了生存最矛盾因此最艱難的深處。故事很快來到他們的巔峰時刻,在最氣派時,人所遭遇的題目,表面上是怎樣攀到最上面的更上面、怎樣維持那個燦爛,但終究,我們伴隨著一同痛苦與深刻體認到的,卻是他們感覺著自己如何以「原本會有的人生」墊著、支持著、延展著「無法不是那樣的、非如此不可的人生」。可兩者卻有著本質性的反悖。

前者是自然的、當然的,會自己長出來且不斷蔓生的。後者,卻多半以一種抽象的理念或信仰成立,要在現實裡實現,它將成為那種,會突然變得黑濁、絕望、懷疑、恐懼的黏與惰性,那個令人難受又無法甩脫卻巨大,的樣子。…….後者,一種「忠於直覺與愛,無悔無憾」之完全追高也釋放出來的人生,或許根本不成立在一個人腦海之外另外的地方,.....這條路從起頭就是踏在深沈的遺憾之上,在你還沒踏出也沒獲得之前,你已一點一滴不斷流失與錯過。現實中,並沒有與順隨日常相平行的夢想之路,我們只是一頭栽入,然後迷失。所謂的夢想,憑靠以日復一日對於「無法看清」的耽迷。

.......在那裡的正中央,即使是外面看來最順遂、最風光的時刻,那仍繼續作為一個闇黑的團塊,足以讓你每日驚醒地發現自己卡在同樣不透明的幽冥與正常現實之間。你從不害怕失去什麼(因為這世界如此不夠,是以你總是處於還未擁有),你是害怕你永遠也到不了任何地方。一切只是幻覺。

這麼可憎而莫名的怪物、一個幻覺的人生,我們竟要用一個,自然無比、不用起風都會優雅行去那樣的「正常的人生」,去作對賭?而我們最有創意、最有決心的舉動,原來就是否定這個,把自己遺棄至混沌未明?

《決戰終點線》中兩個人物是如此不同,他們在不同的點上微笑,他們擔心與憤怒的題目不一樣,他們對自己的敘述呈現不同方式的不精準,他們以不同的弱點陷入失衡,又以不同的天賦將自己拉回那個他夢想的軌道與高速。

這電影或許是勵志類型文本的反例,因為兩個主人翁無法既沒能給我們一個穩定、周延的模式作為朝向成功的典範,更糟的是,他們讓我們看到的,更多是戰事本身的無所謂值得一戰。

……不因為這場仗真值得一打,才撩下去的。甚至慢慢地我已視而不見這個戰場、這些戰役。……但我真心深愛這裡頭的世界,輸與贏,荒涼與華麗,全無與全有。一切。就算是這其中最微弱與無聊的部分,我已在那裡頭,而那也在我的血液與基因底。……這是最荒謬的地方,最無道理的地方,可我雖蹣跚緩慢,仍穩定前進。黑暗的力量是如此強大,它不必跟誰講道理,只要還能活下去,它就會往唯一的方向前行。

其實,電影的情節軸線是還算明確的,並非如我寫的似乎一切已猙獰、扭曲和模糊。……但可能是那些聲音、引擎轉速的節奏、時代的光線、車道的無限與蜿蜒、近乎恐怖的被痛苦與矛盾所擄獲且完全不需言語的表情牽動的瞬間…..,這電影回應給我整場甜蜜、私密、無法醒來但也無所謂,的生存的惡夢。

像是「世界冠軍」真值得如此反轉、撤換、掏空一生來交換…..。在我眼中,那是整個幻覺中唯一具有現實意義的標的,鎖定那個、作最極致的追求,不是因為我們相信那個東西,而是當能催眠自己去相信那個東西,整個的過程、這個人生,才不會成為虛無的空轉…...